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默认卷(ZC) §陆贽的拒绝

第二类是有作为也不大的,你碰上了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。

第三类是曾经有作为,后来走向了反面的。当他在有作为时,你可能发挥出能量,等他走向反面时,你的能量很可能成为他要除掉你的原因。

第四类是有作为的,这样的英明伟大完美的帝王,基本上在中国没有,在世界上也没有的,所以不可能碰上。因为,能够称之为英主的第四类帝王,只是一种向往,一种众望所归的理想化结果。即使被视作中国最样板的皇帝李世民,要不是他服用婆罗门所炼长生不老药中毒死亡,驾崩时才半百年纪,来不及向自己的反面发展,要是他多活十年,二十年,恐怕和唐玄宗李隆基、唐德宗李适一样,是逃不脱中国帝王这种聪昏周期率的。

他的亲征高丽,无功而返,他的夺嫡之乱,宫廷不安,他的大兴土木,营建浩繁,他的猜疑排斥,冤假错案,也是已露端倪的由聪而昏的转变开始。所以,在我国封建社会中,第一类和第二类的帝王,几占总数百分之九十。第三类帝王约占剩下的百分之十。从唐德宗与陆贽的始末全过程来看,其实,正是帝王聪昏周期率表现得最典型的一个例证。

应该说,当年在讨伐安禄山、史思明叛军时,李适曾为天下兵马元帅,还是相当有锐气和有朝气的。所以平乱以后,代宗因其功拜尚书令。继位之始,也曾经励精图治,革旧布新,时局为之一振。《旧唐书》对他这一阶段的表现,持非常肯定的态度。

“德宗皇帝初总万机,励精治道。思政若渴,视民如伤。凝旒延纳于谠言,侧席思求于多士。其始也,去无名之费,罢不急之官;出永巷之嫔嫱,放文单之驯象;减太官之膳,诫服玩之奢;解鹰犬而放伶伦,止榷酤而绝贡奉。百神咸秩,五典克从,御正殿而策贤良,辍廷臣而治畿甸。此皆前王之能事,有国之大猷,率是而行,夫何敢议?”

然而,这样的英明,维持不了多久。由于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,帝王家系的退化程度,要甚于常人,是必然的。太过优渥的物质生活,太过消耗的性事活动,太过紧张的宫廷斗争,太过狭窄的精神世界,造成智商、体能、行为力、适应力的加速下降。所以中国出现那么众多的弱智、白痴、呆傻儿式的皇帝,是一点也不奇怪的。正如一块土地,肥力耗竭殆尽,还能指望打出什么好庄稼来吗?一般来说,每朝的开国之主,其聪昏周期率的间距,可能拉得时间长一点,因为那时的定力尚可,而随后的继承者,则是黄鼠狼下豆鼠子,一代不如一代,很快就会不成气候了。

李适为唐第十代皇帝,试想一下,姑且把李世民视作百分之百的英主,十代以后,从公元7世纪初到公元8世纪末,二百年过去,呜呼,这个源自突厥人种的陇西李氏豪强家族,那血管里的英主基因,还有几许能在李适身上残存下来?

宋人钱易在其《南部新书》里,这样描写李适的由聪而昏的周折:“裴延龄尝放言德皇曰:‘陛下自有本分钱物,用之不竭。’上惊曰:‘何为本分钱?’延龄曰:‘准天下贡赋,常分为三,一为乾豆,二为宾客,三为充君之庖。今奉九庙,与鸿胪,供蕃使,曾不用一分钱,而陛下御膳之余,其数极多,皆陛下本分钱也。’上曰:‘此经义,人总未曾言。’自兹有意相奸邪矣。”

其实,作天真无知状,作如梦初醒状,作头一回听说状,李适纯粹是装孙子。早在流亡逃窜期间,他这搜括民脂民膏的劣根性,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。“初,德宗仓皇出幸,府藏委弃,凝冽之际,士众多寒,服御之外,无尺缣丈帛,及贼泚解围,诸藩供奉继至,乃于奉天(即乾县)行在,储贡物于廊下,仍题曰‘琼林’、‘大盈’二库名”。

陆贽在巡视行宫时,发现了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,赶紧对这位皇帝进谏:“臣下昨天看见行营廊下,出现‘琼林’、‘大盈’库名,把微臣吓了一跳。这两个库名,陛下也当了解,是玄宗皇帝当年为其藏库题写。结果,开元盛世,毁于一旦,就败于这既失民心,更失军心的私念上啊!陛下把诸道贡献的金银财宝,粮食衣料,私藏在此,供自己吃用。而你怎么不想一想,那些吃不饱,穿不暖,为你卖命打仗的将士们,看到了会作如何想?

因为,那时,还处于战争状态之下,陆贽警告这位已经由聪转昏的德宗说:“陛下不害怕军心动摇吗?不担心临阵倒戈吗?不在乎那些军官起来造你的反吗?不觉得那些士兵有可能掉转枪口对准你脑袋吗?”

一提“掉脑袋”这三个字,他暂时恢复理智。所有由聪而昏的帝王,只有这句话能听得进去。即使再王八蛋的君王,让他掉脑袋他还是不干的。然而,这个李适,库名给取下来了,但库藏仍旧被他所宠幸的小人把持着。

在中国,若帝王站在正直一边,则佞幸就靠边;而反过来,帝王排斥坚贞之士,则奸宄之徒必秽乱中枢,良善者执政,人民得安生,邪恶者掌权,百姓必倒霉。中国五千年以来,有着悠久的历史,有着深远的文化,有着勤劳的大众,然而却落后于世界潮流。这其中,最重要的原因,就是掌握最高统治权的这些家伙们,浑浑噩噩,无知无耻者多,糜烂腐朽,耽迷声色者多,治国无能,破坏败乱者多。而余下来曾经有所作为的君王,也很快就一百八十度拐弯,走向末路,败亡得比谁都快、都坏。

因为,帝王之由聪转昏,除了自身人种学上的缺陷,在他身边的那些小人,也在推动着,加快着他的腐朽,他的堕落,他的不可救药,他的走向灭亡。欧阳修著《新唐书》,在《德宗、顺宗、宪宗》记后感叹:“呜呼,小人之能败国也,不必愚君暗主,虽聪明圣智,苟有惑焉,未有不为患者也。”

如果,整个朝廷都像陆贽这样刚正不阿,清俭廉洁,直言傥论,端庄崇实,唐德宗有可能将他的聪昏周期率拉长一点,可包围着他的却是卢杞、裴延龄以及宦官窦文场、霍仙鸣之流,同流合污,沆瀣一气。一个陆贽的拒绝,哪敌得上这一群混蛋联合体的拉他下水啊!

所以,任何一个社会,像陆贽这样敢拒绝邪恶的正派力量占上风的时候,这个时代就有希望,有生气,有前景,也有未来。反之,像陆贽这样代表正义,代表公道,代表人心所向,代表真理必胜的人物,处于孤单状态,受到排斥打击,遭遇不公对待,好人步步难行,那么,必然会出现当时的大诗人白居易所曾经写过一组诗,题名为《秦中吟》中的场面。

诗人在前面加了序:他主说,“贞元,元和之际,予在长安,闻见之间,有足悲者,因直歌其事。”而“贞元”,就是唐德宗李适的年号。其中最出名的两句,“是岁江南旱,衢州人食人”,从这十个字,我们就该想象得出这个由聪而昏的皇帝,在小人的包围下,最后昏庸溃败到什么程度。

“君上不亮其诚,群小共攻其短,欲无放逐,其可得乎?”陆贽被逐边陲十年,直到德宗死后,他儿子顺宗接位,才体会到当年陆贽对他老子的拒绝,具有多么了不起的价值和意义。赶紧下诏书,让他回到长安,在朝廷任职。

可是,诏未至,贽死,享年五十二岁,一代良臣,就以这样一个拒绝邪恶的形象,长存于史册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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