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到春天播种插秧季节,在农村的田野里,时不时会听到远处布谷鸟的叫声。
布谷鸟一叫,春天就真正开始了,农忙的日子也就来临了。古人在诗歌里,也常常写这种鸟的。唐代杜甫《洗兵行》:“田家望望惜雨干,布谷声声催春种。”宋代陆游《夜闻蟋蟀》:“布谷布谷解劝耕,蟋蟀蟋蟀能促织。”都是写布谷的佳句。
布谷鸟的学名是大杜鹃,性情孤僻,甚至求偶期间,雌雄也不共同生活。它的叫声,清脆悦耳,嘹亮动听。我读过苏轼的写布谷鸟的诗,怕是最为生动,最有情趣的了:
南山昨夜雨,西溪不可渡,溪边布谷儿,劝我脱破裤。不词脱裤溪水寒,水中照见催租瘢。
苏东坡在诗中自注云:“土人谓布谷为‘脱却破裤’”,看起来,一千年前布谷鸟的叫声,直到今天也没变。当时土人用了“脱却破裤”四字命名布谷,既有幽默,也有辛酸。那结尾一句“水中照见催租瘢。”可以想象农民在苛政重压下的痛苦状态。
文学家总是忘不了老百姓的疾苦,读这首诗,深深感受到诗人关切民瘼,抒发民情的胸怀。
《五禽言》是宋代大诗人苏东坡的一组描写野生动物的诗,诗中写了布谷、秧鸡、鹧鸪、斑鸠之类的飞禽。和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”不同,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田野里的水鸟。在诗歌的海洋里,诗人的笔触还很少扫描到这些上不了台盘的小飞禽。从这里,可以看到诗人对于大自然的热爱,对于劳动人民的同情,也看到这位大师观察生活的细致入微处,和他以俗入雅的不拘一格的文学上的豁达。
这组诗大概写于他初谪黄州,住在定惠院时的感受。从这组诗的序得知,这个定惠院,想来是荒僻的寺刹了。即或古人不像后来人那样刻薄苛虐,不会给他戴上什么帽子,但对于流放的这位大文豪,肯定不会礼遇有加的,给他这么一座寺院可以寄身,也就不错了。
诗人很高兴,他马上被新环境所吸引。“绕舍皆茂林修竹,荒池蒲苇,春夏之交,鸣鸟百族,”虽然他被谪流放,远离尘嚣,属于闭门思过的人物,但是诗人的灵魂自由,却是不大容易惯于被拘束的。斯情斯景,东坡先生忍不住要动笔了。因为这些鸟儿,“土人多以其声之似者名之。”给了他灵感,就作了这组《五禽言》,使我们知道一千年前的湖北黄冈、蕲春一带,是个有着丰富野生动物的地区。
诗中叙述了五种野禽的名字,都是依据这些飞禽的鸣声取名的。现在我们能够明确认定的,除了“脱却破裤”,是一种叫做布谷鸟的大杜鹃外,其余的,如“姑恶”,依音大概可以辨别出不是秧鸡,就是斑鸠之类的水鸟,至于发出像“麦饭熟”,“蚕丝一百箔”和“蕲州鬼”叫声的鸟,就不知道是现在的什么飞禽了。
很遗憾,也许只有尚未完全破坏的神农架林区里,才能欣赏东坡先生笔下的这种“鸣鸟百族”的景象了。说不定,诗人笔下的这些飞鸟早绝迹了也未可知的。有一年我回家乡,河里的鱼,田里的虾,树上的鸟,地里的青蛙,乃至翩翩飞舞的蝴蝶蜻蜓,数量较我记忆中的儿时印象,大大减少。记得陆放翁词云:“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。”据说是由于施放了化肥农药,和大量捕杀,连青蛙的叫声,也只是依稀可闻了。在我们居住的城市里,几乎很少见到除麻雀外的野生鸟类,在天空飞翔的,也只有人工驯养的鸽子和不是动物的风筝了。如果苏东坡生在今天,住在北京城,除了撰写《麻雀吟》、《鸽子赋》,就没有什么飞禽可供吟哦的了。
人类大大地进展的同时,和人类一起诞生的这些鸟兽鱼虫,却由于人类的戕害,以致于稀少灭绝。真正到了地球上只剩下人类一种动物时,那该是多么寂寞啊!读《五禽言》,由不得想,也许有一天,后代人连“脱却破裤”的布谷鸟,都会茫然的吧?
但愿这是杞人忧天,但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