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年头,人们对于儿女的投资,那种不惜工本地下注,可谓甚焉!
每当听到这寄予厚望的,拭目以待的四个字,我就想起吴老师所碰到的那些烦恼。老实说,希望这种东西,常常不如退烧药灵验,阿斯匹林虽然不能治病,但可以让人不烧得胡言乱语,可一旦抱着很大希望,那给人所带来的失望,其后果很可能不亚于一剂毒药的。
吴老师教过我的孩子,住得离我不远,有时候过来坐坐。他说,他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,你别见笑,也看不到什么希望。
“你太灰了!”
“也许我这些年心太累了!”
这是一位有家有室,有儿有女的人,为他的家,为他的妻子,为他的三个子女,忙碌了大半辈子以后,完全可以理解的沉重心情。
“别介,吴老师!”
“后来,我也悟开了,都是自寻烦恼。”
“怎么啦?你——”
他说,“经常听到这样一句俗话,叫做‘有什么别有病,没什么别没钱’。”我给他补充:“宁可没钱,也别有病。”他感慨万分:“你的话太对了!”我可不敢掠人之美,其实这是民谚,是生活经验的痛苦结晶。吴老师直摇头叹息,说他一想到医院里没有半个熟人,也找不到一点后门,两眼一抹黑,在门诊部里,从挂号起,至拿药止,光排队一项,就足以使没病的人,排出病来,更甭说其他了。
我说:“可不是嘛!”
“现在——”他苦笑地说:“总算全让我摊上了。”
吴老师不容易,这一家人,上老下少,全靠他一人支撑。老伴有病,早办了病退,在家养着。大儿子内蒙兵团,二姑娘山西插队,去得容易回来难,一声令下,敲锣打鼓,走了;回城,可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。老三上重点学校,也是要东奔西走,磨破嘴皮。这年头,空口白舌,谁肯替你卖力气,可想而知,吴老师奋斗到把一家人都团聚在他的翅膀底下,精力消耗得差不多,生活的严酷滋味,也算是尝遍了。
但也并不永远绝望,儿女长大了,负担总是要减轻些,这才有可能来治老伴的病。老伴,老伴,愈老,才愈觉得老伴之重要性。可到医院去做手术,别的不说,一句话:
“想办法吧!得先垫五万元保证金!”
他太太的那个单位,工人连工资都开不出来,哪里掏得出如许数目的医药费?不是不给,一时给不了,要能先借呢,你们就动手术,将来一准还,以组织的名义保证,绝不能赖帐。他老伴一听,说算了吧,她想得开,早走晚走,早晚总得走,儿子成家了,女儿出嫁了,老三虽没结婚,可混得最滋润,再没有什么扯手的后顾之忧了。这个心脏起搏器装不装的,也无所谓的。她先生是个现实主义者,马上劝阻她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。别傻,老伴,既然你们单位已经同意报销,你不装,白不装。只是眼下他们厂子困难,一下子拿不出来这多钱,咱们先把款垫上也要做。
“说得轻巧,五万块钱!”这位六十年代的劳模直叹气,一辈子也没见过这大数目的款项。
他挺有信心,吴老师这样对我讲的:因为还没等他张嘴,儿女们听到这消息,就跑来了。大儿子答应掏一万,正在筹款;还劝他妈,“你下决心做这个手术吧!将来医疗制度一改革,全得你自己掏腰包,更舍不得装了!”女儿、女婿尽管小本买卖,也把一万现金送来了。“妈,别急,不够,我们就把小铺关了,卖煎饼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