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我立刻摔了个大马趴,五体投地。
投在一张地毯上面——好熟悉的一张地毯啊,波斯手织,莲花围绕天人五衰图,用手一扫,可以扫出很多鱼刺,花生米米之类的东西,地毯四围,依次放着水杯零食,按摩器,无数靠垫,以及大概十三四种极度专业的杂志。
这不是我家公寓吗?
缓过神来我赶紧去看那本指南书,莫非我老眼昏花,刚才明明说目的地不存在啊。结果指南书做小憩状,对我任何行动均漠然——老大,连你都有不应期吗。
莫明其妙绕家一周,没有发现任何出人意表之处,啊,可爱的家,温暖的家,甜蜜的家。欢呼鼓舞了半天,我美滋滋坐下来,准备看一集无聊言情剧,忽然听到楼下,远远传来喧哗,有人大声说话,伴随着狂躁鼓点,凝神听去,仿佛是小二。
我印象中的小二,永远不动如山,就算跟我着急,说话分贝数也不会超过国家最低禁止标准,他现在喊什么呢。
推开窗户,刚好可以看到公寓大门前,那里本来是一片空地,光秃秃的没做什么建设,平常充当我们集体出行时的会合地,偶尔我奋发图qiáng,觉得应该加qiáng一下体能,就下去跑跑步,每次跑到第三圈,公寓所有的窗户都会打开,各位邻居的头颅一览无遗,大量丢玫瑰花瓣的,搬出十几个饭碗敲命运jiāo响曲表示加油的,chuī口哨chuī出卡门序曲做伴奏的,无比热闹,你知道看一个人自bào自弃惯了,他突然做一点事表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,旁边的都免不了要感动起来的。
但今天不是。
开窗才发现现在是黑夜,但看墙上二十四制式的挂钟,却定格在早上十点。空地上熙熙攘攘的人,一时聚拢,一时散开,每次散开,都带来疯狂大笑,沸反盈天,我集中目力去看,似与每个身影都颇相熟,但那些或动或静的姿态,却从未经历过,不禁隐约不安,但更qiáng烈的一种想法是:没义气的,搞活动也不叫我。
起身冲进洗手间,赶紧洗了个澡,再转入衣帽间,把身上在非人时间混了一阵的衣服换下,穿了条黑便裤,白恤衫,兴冲冲就出了门。
一溜烟来到楼下,一路发现所有公寓门都关得紧紧的,有的门上还加一把巨大的锁,在我所熟悉的随时可以冲进别人家胡吃海喝顺拿的环境里,这可是件蹊跷事。
这种蹊跷的感觉在我到达公寓大门的时候qiáng烈到最高点,不得不一个急刹车,停在将出未出的那个地段,回头望了望,离我最近的是一楼B座,恺撒的房间。
恺撒,听起来就是个好威猛的人,其实他威就还有点威,猛则未必,至少从体形上来说如此。基本上他就是一小老头,须发皆银,走路腰板挺直,但一站下就泄气,打回原形。yīn雨天他爱生闷气,高兴了也笑眯眯,我每晚在公寓会所遇到他,他都在喝一杯纯威士忌,看着窗外天光,默默无言,形象低调而正常,倘若今晚的表演特别jīng彩,也能有幸看到他整个尊容。惟有一次我好死不死,上前和他谈了谈高卢战记,第一句话出口就知道大事不妙,老爷子两眼睛,跟烧了明火似的,亮得我心里发寒碜,果然我不祥的预感被证明是正确的,那天晚上,恺撒就此和我耗上了,我看钢管舞,他就站在钢管边,我喝黑俄罗斯,他就站在酒保边,我回家洗澡,他就站在浴帘边,我洗完澡准备滚去睡觉,发现他站在我枕头边,一心一意,以打不死你要磨死你的气概,硬是把一部高卢战记的真实版给我讲完了。平心而论,就算为此我熬出两大黑眼圈,嘴角长一溜水泡,还是要承认恺撒的评书工夫不是盖的,听完三天,无论我gān什么,甚至梦什么,偷jī摸狗,穿街走巷,解决工作地点一点小机器故障,都会不断听到一个声音说:“我来了,我看见了,我征服了……”其他员工因此盛赞我:“不愧是技术高手,对一台微波炉都充满如此qiáng烈的野心……”
不管怎么样,恺撒是个好人,好人的标准之一是家里永远有吃的,而且随时可以去吃。
我转身走过去,推了推门。
没开。
俯身观察,门上装了一把隐型密码锁,三年前的专利型号,拥有独特密码辩识系统,而且必须输入两次密码,第一次使主锁出现,第二次才能开门。
就算恺撒最近去抢了一票国家银行,家里满地都是金条,他也不用小心到这个份上,公寓没外人来,至于自己人,不要说金条,就是把印加帝国的huáng金宝藏整个堆在地上当地砖,大家还要嫌色彩太单一,和墙纸不搭配。
那是为什么?
在理发店里被洗得差不多的好奇心,现在好象又长回来了,我一点都没有受到关于擅入民宅的任何法律或道德困扰,更没有遇到任何技术上的迷惑,轻而易举打开了那把电子锁——为什么?哦,对不起忘了jiāo代,这把锁的专利拥有人就是我,我十五年前读电子技术学位的时候发明了一大票类似的玩意,就等着衣食无着的时候卖出去换口饭吃,想不到江湖再见,竟然是在自己楼下。真是唏嘘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