否则,像中国衙门似的,一个案子拖上一年半载,她可等不起。
林玉婵被他说破意图,知道他是在暗中相助,坦然笑问:“反响怎样?”
“不好。”苏敏官烦恼地对手指,“已经有三对乘船的夫妇半途吵架,回家掰扯嫁妆去了。我觉得自己好罪孽深重。”
林玉婵小声笑。
大英按察使司衙门主理洋人之间的诉讼。衙门有个高大上的名字,其实基本盘不大,每年接到的案子屈指可数,基本就是些劳资纠纷、小偷小摸、走私破产、酒后互殴之类的小事。
这一次诉讼涉及夫妻两人,虽然案情上十分清白,但对于十九世纪的百姓来说——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洋人——都是难得的一次年度大瓜。
E.C.班内特的檄文一出,传遍租界华界,马戛尔尼府上大门口天天都有好奇群众经过围观,试图以管窥豹。也不知自己要看什么,有时候看见一身官服的马清臣,有时候窥见高挑飒慡的马太太,甚至只是看到府里的一条狗,都能让八卦群众获得极大的满足。
在这种舆论压力之下,大英按察使司衙门应该会对此案加以重视,快审快结。
江面上汽笛声传来。神气活现的洋行蒸汽船,耀武扬威地擦着这艘上海至吴淞的小渡船而过,波làng涌来,把渡船推得左右摇晃,又撞上江边破船,咯噔几声。
钢铁淘汰了帆和木,华人船运大批倒闭,报废的沙船漂在江面两岸。
这些曾在中国水道里畅通无阻的巨大沙船,这些曾将一年年的漕粮运到北方、使整个帝国免于饥饿的功臣,眼下如同一具具饿殍,负着整个行业的薄暮之息,散落在芦苇丛里,任凭腐烂风chuī。
苏敏官踏出舱外,用船桨拨开朽坏的浮木。
“林姑娘,我收回上次的态度。”他的声音在芦苇丛中回dàng,有股湿润之气,“若你真能拿回款子,你那个制茶蒸汽机,还是可以试一试的。”
林玉婵盯着他的背影,小小哼了一声。
虽说对苏老板来说,食言而肥是家常便饭;但他能把自己关于投资的意见给吃回去,四舍五入就是个小小的道歉。
“八字没一撇呢。”她说,“也许败诉呢。也许诉讼费几千两银子呢。”
苏敏官侧首,看着她那记仇的小冷笑,不禁莞尔。
她被人挖了这么大一个坑,眼看摔得鼻青脸肿,却能从旁人意想不到的地方,一步步的爬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