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熟!
林玉婵见躲不过,gān脆大大方方朝王全微笑万福:“格是王掌柜伐?初次见面,请多多关照哦。”
她故意说了上海方言。女大十八变,就赌王全记不清她这个卑微妹仔的相貌。
王全张口结舌,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,“你,你……”
林玉婵从容告退。
孰料崔吟梅热情过分,见王全脸色有异,连忙喊道:“……哎,王掌柜,别吓着人家小姑娘,她是你同乡呀!”
林玉婵:“……”
下次崔吟梅再出什么数学题她都不答了!
她快步离开。
“慢着!”王全猛省,厉声喝道,“姑娘,你家住广州?”
偌大齐府家业零落,大多数奴婢下人王全都不认识,也记不得;偏偏有一个妹仔,放着好好的少爷通房不做,死活赖在他眼皮底下当苦力,听话时也真听话,但偶尔也气得他想杀人,终究舍不得这份伶俐的劳动力,留她一条命。
孰料贩猪仔一朝事发,这妹仔趁乱逃走,就此无踪。
果然是女人进商铺,风水全坏了!
就不该买她!王全恨不得剁了自己在身契上按手印的那只手!
后来,德丰行为着巨额罚款东拼西凑,齐老爷心力jiāo瘁去世,齐少爷败家子一个,崽卖爷田不心疼,gān脆把店铺贱价处理,自己住进了青楼相好的家;王全窥到机会,又舍不得将自己多年掌柜的产业jiāo给别人,拼着半辈子积蓄,加上四处借贷,把这个老字号茶行盘了下来,德丰行从此改姓,被他迁来上海,另起炉灶。
王全累瘦二十斤,没工夫追查她一个逃奴的下落。
东山再起不容易。齐家树倒猢狲散,茶行里大部分雇工都另谋高就,新请的低薪学徒痴傻懒怠,每天花式气人。有时候王全被气得不行,偶尔会想,要是那个勤快利落的妹仔还在,他定会不弃前嫌、礼贤下士、不计较她一个丫头惹晦气,甚至每月多给她几个子儿,也要让她在身边帮忙。
抱着这个怨念,那妹仔的容颜模样,在他那乏善可陈的记忆里,并没有消退殆尽。
“林八妹,”王全咬着牙,牙缝里一字一字说,“你忤逆背主,卷款私逃,原来逃在这里!”
崔吟梅还在笑呵呵地给他俩拉关系,闻言直接笑容僵住,呆呆看一眼林玉婵。
林玉婵一瞬间佩服王掌柜的这张嘴。经逢大难,脑子还这么犀利。她只是“私逃”,王全张口给她加了个“卷款”的罪名,让她罪加一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