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后他说:‘都说南橘北枳。可我看,这外国水土养出来的假洋鬼子,相貌言行,依旧是中国人的样子嘛。’”
博雅的伙计们听入迷了。开始悬着心,此时都心头大石落地,连道:“好官好官,这是开眼界、明事理的好官。”
容闳笑道:“后来我才知,曾公广罗西学人才,我的好友李善兰、徐寿等人,已于早些时候进入他的幕中,给我说了不少好话。第二次见面,他不再把我当囚徒,直接问我,当今中国最急需之事业,当从何处着手。
“若按我个人意见,我当回,应当让中国新一代国民尽受西式之文理教育,跳出四书五经的窠臼,一扫百姓之迟钝面貌,遵循泰西诸国的崛起之路,方能扭转大清的命运。但我也知道,这并非朝夕之举。曾公召我一个嫌疑之人前来,意在紧急咨询,不是为了几十年后的美好新世界……于是我退而求其次,告诉他,我们需要西方的科技——仅仅采购引进西方机械是不够的,最好在中国建设机器厂,此厂当有制造机器之机器,以为母厂,再造出其他各种机器厂,不仅能生产武器,也能生产农具、钟表、各种民用机械,方能建立全国制造业的基础。
“曾公闻言,十分赞同。几日后,我便收到他的委任状,让我全权负责购置西洋机器之事——啊,你们问那个通敌的罪名啊?我也不知是它是何时被取消的。只知道我从安庆大营出发之时,已是官身了。”
容闳满面笑容,从随身行李里取出一本官札,翻开来,倒转放在柜台上。
众人一拥而上,挤着看——
“五品军功,戴蓝翎哎!”老刘笑嘻嘻,高举双手,作势要下跪,“不得了,草民拜见容大人!”
常保罗高兴得两只手不知往哪放,把柜台上一支笔移来移去,笑道:“枉让我们担忧了半天,以为最多是个释放。不料咱们东家本事通天,把两江总督都折服了。”
赵怀生从货架上薅了一瓶洋酒。众人七手八脚打开。
“gān杯!”
大伙围住容闳,硬灌了他两杯白兰地,不小心洒了大半杯,顿时满屋酒香。
只有林玉婵依旧偎在沙发上,微笑看着大家发疯,顺带取个抹布,把洒掉的酒液擦gān。
就是嘛。大佬哪那么容易死。她就不该穷担心。
不过……
她耐心等待,等博雅的狂欢告一段落,忽然笑问:“容先生,照您所述,您在安庆大营耽了也就最多二十天。那——后来的一个多月呢?去哪玩了?”
容闳一怔,面色微酡,放下酒杯,居然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我……他们看守我,不让我走嘛。身在军营,为了避免泄露军务大事,也不让我跟外面的人联络……我其实很想给你们写信……”
众人不解,纷纷道:“不是都封官了吗?怎么还看守着啊?两江总督日理万机,难道还天天找您聊天?”
林玉婵打量容闳侧脸,忽然心念一动。
苏敏官离得远远的,拨弄货架里待售的有趣玩意,余光看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