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玉婵牙关打战,一半是冻的,一半是喘的,脑海里怪诞画面疯狂掠过,哪一幅都没告诉她:在大清,粪坑里捞出个弃婴,该怎么办?
本能支配大脑,她看着面前惊慌的几个女佣,话不成句,慢慢说:“抱歉,你们去向奥尔黛西小姐说一下,我今天……我今天必须回去了。让她白跑一趟,改日我赔罪……对了,附近有没有医局大夫……”
什么“太太外jiāo”,什么三十两银子一套民脂民膏,她全丢脑后,心里只剩那张紫色小脸。
别的都可以重来。生命不可以。
无奈几个女佣也都是没见过世面的,林玉婵的话她们完全没听进去,只是像西方人一样夸张尖叫,手足无措,比林玉婵还吓得厉害,好像她脚边躺着个怨灵。
林玉婵打起jīng神,抱起地上那一团,扶着墙壁眩晕两秒,压下喉咙里的反胃感,然后推门,踉踉跄跄的走出去。
寒风瞬间把她刮个透心凉。裤子湿着,衣裳透风,整个人都被冰敷了一遍。
她也不知该怎么办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周姨雇的轿子应该还没离开……
嗡的一声,耳边突然人声鼎沸。
几个姑娘的尖叫已经引来一群围观的。今日普照寺连逢贵人,又是官夫人,又是洋尼姑,闻讯来看热闹的乡民成百上千,一下子“分流”了几十个,呼啦围了过来。
仿佛林玉婵周围有磁场,众人自觉离她一丈远,兴奋地看着她怀里那个小紫人。
“好臭,啧啧。活的死的?”
“从粪坑里捞出来的?八成是女娃。”
“谁失心疯,没事从粪坑里捞女小宁?——多半是男男头,之前错看了,才慌慌张张抢出来吧?”
“这个小寡妇捞出来的?那她岂不是……啧啧……”
“哦豁,衣裳都不要了,也不嫌丢人。”
“我好像看见里面那件了,绿的,哈哈哈……”
“不会是她的……然后良心发现……嘻嘻嘻……”
………………
林玉婵往前走一步,众人往后退一步。
她觉得也没必要问“这孩子是哪家的”。哪怕她的父母就在围观人群当中,此时不出来认,已等同于放弃。
婴儿张了张嘴,哭得没有声音。手脚冰凉而僵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