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难怪它虽然饱受摧残, 却始终没能死透,甚至, 给一点火星, 就能重新燃起来。
苏敏官登上“义兴号”帆船, 跟船上的人对了一圈暗号,大伙便亲亲热热地跟他拱手相见, 称兄道弟起来。
他再从义兴号下来时, 笑容满面, 身上的伤痛好似不翼而飞, 一举一动蓬勃有力。
尽管湿着衣,发间滴着水, 但又重新有了舵主风范。
“阿妹, 赶快上船,把湿衣换下。”
林玉婵只是抿嘴一笑。苏敏官平素谨慎, 但骤然“他乡遇故知”,也有点乐而忘形。
又或者, 是在她面前显摆呢。
她没动,余光扫了一眼旁边挺尸的赫德。
苏敏官犹豫片刻,低声说:“他们不会救援洋人。”
看到她面色,又道:“况且他多半活不成了。”
林玉婵gān脆利落地说:“那我不走。”
苏敏官微微沉下脸,“现在不是滥做好人的时候。这些洋人漂洋过海的来中国,就是为了投机冒险。谁不是从家乡出发的时刻起,就做好了死在水上的准备,用不着咱们瞎操心。”
林玉婵心中苦笑。她也不想滥好人啊,小白同志老是把她误解得有多善良。
她字斟句酌了半天,最后只是简单地说:“这洋人身上的公务,与我百姓福祉有大关联。我不想让他死——至少得努力一下。”
她顿了顿,又真心实意地说:“你上船走,去找组织,别让这里的官府给跨省了。”
见他不走,又推他一把后背:“乖。”
他脸色臭上天又能怎样?反正在huáng浦江里泡了许久,他的枪想必也早就哑了,没法像以前似的吓唬她。
她说完,转身跪在赫德身边,回忆选修课教过的心肺复苏——
按就是了。她手底下可是近代中国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。
可不知是她选修课没认真听,还是她体力不过关,赫德的面孔毫无变化,浅色头发浸入江水里,了无生气。
她急得嘴唇咬出血。顾不上思考世界线崩了会怎样。她只是个心理年龄十八岁的高中毕业生,抛却立场、国籍、历史包袱等等一切,仅仅看着一个同为人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,也是很痛苦的。
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呼吸声。她猛回头,苏敏官不知何时回到chuáng板,静静坐在一角,冷淡地看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