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草枯骨,众多非一,独以灼龟何?此天地之间寿考之物,故问之也。龟之为言久也,蓍之为言耆也,久长意也。
——《白虎通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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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子下至士...皆有…龟者...重事决疑,亦不自专...成天下之...之,怎么又不认字,之‘口口’者!莫善乎…龟...啧,啊呀,怎么还教烧乌龟壳,一脚倒档,退回大商了么?”
玄武山的夜晚,疲乏工作了一日的康朱皮强打起精神,坐在营帐外,借着月光和篝火,诵读着一卷《白虎通义》,读得他是头皮发麻,眼睛冒星。
打下范氏坞,不仅缓解了康朱皮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,加深了和大驼军的友谊,还借机威慑了雁门郡的其他土豪,这些时日他们都乖乖派人送上贡礼,以图平安。
当然,既不是因为豪强们良心发现,更不是因为康朱皮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神仙——他们过来缴纳供神的进献,虽然米薇的确一直在劝康朱皮通过神棍手段来招抚雁门的豪强熟人,毕竟去年打下了基础!但还没实行。现阶段只因为康朱皮是最强最强的“山大王”,所以大伙按照惯例上供罢了。
康朱皮暂时也没空再去砸坞,一是官军虽然不太可能进山剿洗,但集结人马堵自己的下山部队没啥问题;二是范氏坞那些麻木不仁的百姓和拼死反抗的“文化人”给他造成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感,他必须得想办法解决。
穿越来这些时日,康朱皮算是明白了,要和此世的文人交流,不通经义是不行的。一方面自己就算不顶着这张胡人的皮,若完全不懂经义,以文人相轻的脾气,也不过把自己看作一介即将灭亡的匹夫,这可不比秦末汉初,文化人大不了蹲家做土豪,远出附高官,何必跟着康朱皮革天命?
另一方面,若难以了解他们的政治倾向之内涵,如何分类,甄别,延揽?难道真靠康朱皮一个人去慢慢带徒弟学生,靠一些文盲或者半文盲一砖一瓦地堆砌,那得猴年马月才有眉头?还不算急就章造成的副作用。
况且就算不需他们的学问,将来要辩经,要驳斥,要改造,也要知己知彼嘛!
结果,之前康朱皮想得挺好,从大儒雁门范氏那里抄来许多儒学经典,准备好好自学研究一番,结果书籍本身就给他来一个下马威——实在太难读了!
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之类用的多,前世吹牛也有了解,康朱皮引用和解释起来还算凑合,但不熟的书读起来就绕口了,很多字还不太清楚,康朱皮连蒙带猜才不影响阅读,觉得将来肯定要闹笑话。
没有白话译文,缺乏句读,还有大量难以识读的典故与生僻字,诸家集解又多,一个字,一句话,各家就有不同的解释,一家又动不动编出“百余篇”、“百万言”这个体量的注疏,大儒范氏还尽可能地去搜集这些注解,康朱皮翻了几卷就头胀眼花,只能先找《白虎通义》这种据说“经典”又“权威”的主流书籍来看。
结果抽出一卷,就在讲如何烧龟壳,令康朱皮嘴角都快气抽歪了。
接着往后翻,康朱皮看到接下来写了如下内容:为什么要烧乌龟壳,从天子到士该烧多大的乌龟壳,烧几个乌龟壳,在哪里烧,在什么季节烧,朝什么方向烧,用什么火烧,多少人烧,烧的时候穿什么衣服,烧完怎么处理......
还有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烧龟壳规定,这些规定背后是如何如何符合古书和阴阳五行的学说......
“坑爹啊!”
康朱皮想把书扔出去,一寻思这可是书啊,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好,不住地怒骂发泄:“说是子曰敬鬼神而远之,敬了么,一群巫师神棍,和阿姊,阿卿有什么区别!”
“怎么了,你喊我?”
康朱皮听见李丹英在身后叫他。
“没有,没有,我念书呢!”康朱皮赶紧伸手,把《白虎通义》从书箱里捡回来。
“还念书呢,都忙了一天了。”李丹英凑过来,抱住膝盖,在康朱皮身边坐下,明显也忙碌了一日医生工作的她打了几个哈欠,见四下无人,便倚在康朱皮肩头:“早、早些休息吧。”
“好,不念了,不念了,省些柴火。”康朱皮反复横跳,把书又摞回箱子里。
不过这话倒没错,即便是康朱皮,灯油与松脂火把甚至柴火也得节约使用,读书多借日月之光,倒不是松树松脂不够多,而是人手不足,现在整个山内到处修屋,垦田,伐木,捕兽,采果,搬石,还要修些简易道路,人力资源处处捉襟见肘,有些不必要的活动便都停歇了。
至于男女分营制度,局面稳定后,康朱皮便也给暂停了,行军打仗该分营,驻扎状态再分营,反而影响管理和生产。
李丹英伸手,抄起康朱皮刚放下的书,一把展开,瞅了片刻:
“你、你又开始念《白虎通义》了啊?我、我跟你讲了,读经要师承、家学,阿卿你不过是自学,纵使有所领悟,别人,也、也......”
“也不认咯,都看师承,没师承,没家学的野人,若
想和名师大儒争辩,指不定哪里就冒出个夏侯元让,大喊一句敢辱我老师,然后拔刀便砍。”
康朱皮歪着脑袋,搂着李丹英:“况且这些名师大儒,门生徒弟都是朝廷的高官,家里又是地方的豪姓,学刘皇叔都得有人引荐,更何况是我这般反贼咧......诶,我有一策!”
“怎么?”
“你当我师父,教我经学!好不好,好阿姊,好师父,好阿姑......”康朱皮突然转身,抱着李丹英晃悠。
“噫......任性!”李丹英鸡皮疙瘩竖起,赶紧推开康朱皮,语无伦次:“多大的人了,去、去,对你薇姊任性去,再、再说,我、我哪能教你经学,我又不懂......”
“我开玩笑,瞧把你吓的。”康朱皮松开李丹英,又在书箱里翻找,弄出一卷书,开始念叨:“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,昏弃厥肆祀弗笞,昏弃厥遗,王父母不迪。乃惟四方之多罪逃是崇是长,是信是使,是以为大夫卿士......”
“你念《牧誓》做什么?”李丹英在一旁撅着嘴巴,对康朱皮跳脱的思维略有不满。
“为什么念《牧誓》啊......”康朱皮摸着下巴,沉吟道:“不祭祀先祖,我也不知我祖先是谁啊;不任用兄弟,我氏族崩解,本也没什么兄弟,更无什么才能,没法用;任用四方逃亡,嘿,我军新兵不都是逃奴逃工?”
说着,康朱皮笑将起来,大拇指挑向自己:“你看,在世人眼里,我便是商纣王咯!怎么会有人肯收我做徒,我又怎么可能拜人为师呢?哈哈哈哈哈!”
李丹英白了康朱皮一眼,撇撇嘴,不想说话。
“再说了,商纣王听信妇人眼,瞧我多听二位阿姊的话,”康朱皮重新贴过来:“有如此美貌的阿姊,做纣王又怎么了?”
“臭羯儿,怎么没累着你嘴!天天都这样,胡人、胡说、胡扯!”李丹英气急败坏,抓住康朱皮就是一通狠捶:“拿、拿我比妲己!打死你,打死你!”
“好了,好了,我错了,莫打死我,留我晚上还有用嘛!”康朱皮嬉笑着讨饶,李丹英狠抽几下,扭过脸便假装不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