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个多神崇拜盛行的时代,哪怕力图持剑破山伐庙,持箓诛灭六天故鬼的早期道教,也不得不将大量原生神灵变作神兵神将,康朱皮当然不可能也不愿摆出“除元光外,你不可有别的神灵”这种理论了。
康乌若有所思一阵后,更加兴奋了:
“这一定是世间至高的存在,尊名叫元光的天神亲口对康部大说的吧?”
“那可不,康部大定是元光之子,这可比什么下等神灵强大多了,怕不是能与密特拉神平起平坐了。”
康朱皮想撇嘴,但忍住了,心说:“你们不要搞得和天父上主皇上帝附体一样啊,别往我身上整一大堆救世主啊弥赛亚啊老君转世之类的东西,不说神学问题,单从实用性角度来说,现人神不能有一点点失误,这个缺点实在太大了。”
但康朱皮也没办法,他算是看出些这个时代端倪,那就是全社会比任何一个现代中国人想的还要迷信。
上层社会一个个都想做被百姓黔首匍匐在尘土里永永尊戴的活神;活神还不够,还得长生不老,或在死后世界称王称霸,继续做千秋万代的美梦,要不为何有那么多世家都热衷于炼丹服食清谈?
黔首百姓则迷茫、恐惧、麻木而蒙昧,他们一无所有,但又担心失去一切,天师道这种有极强组织度的宗教借机攻城掠地,而原有的巫术迷信仍根深蒂固地植根民间,黔首百姓要么被世家豪强压制如尘土,要么就从迷信中汲取一点点精神慰藉。
想和平地种田发展生产力,再平稳地推动社会变革,怎么可能?
没有足够多的社会资源留给康朱皮去开垦了,他需要自己去抢,去夺,去占下基业。
人为什么要跟你走,要帮助你搞发明,协助你卖产品,忠心耿耿地跟着你?你康朱皮地位不如世家,财力不如豪强,兵马不如胡酋,大家为什么要信你能成功呢?
“你是神仙么?你是神仙么!”
康朱皮再次扪心自问,他肯定不是神仙,所以他需要一个能跟他走的人信服的理念,这同推动生产力一样重要,否则刚弄到些粮食,还未“扩大再生产”,人就一个个想着“过好日子”的事情会层出不穷。
“舆论阵地你不夺取,就会被你的敌人夺取,但你得知道你制造舆论的目的所在,不能乱打一气。”
想到这,康朱皮故作高深地摇摇头:
“元光只是元光,不是某个具体的神,更不是某个具体的人。就如道家说,道可道,非常道,元光如果有它的性情,和凡人一样有子有妻,它岂不是也被自己所流溢出的道约束,又如何化作世间万物与元光之道?既然无妻无子,不和凡人相似,又如何亲口传授与启示?凡人要领悟元光之道,只能靠脚踏实地,一步步格物致知践行自己的事业。”
米薇终于说话了,她紧锁的眉头舒展,又锁紧,戴紧口罩的她看不到表情,只听见她声音颤抖着:
“所以阿弟不仅是光与密特拉的抉择......还是新的琐罗亚斯德,新的创教者?阿弟,你的想法究竟是......”
康朱皮没有回答米薇的问题,只是沉寂着思考,重复了他这段时间思考时自问自答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。
即便到了这个关头,他还是在想,一个无神论者,一个知道未来世界发展趋势的人,是否要走上这条“蛊惑”人心的道路?
“我走的这条路,真的对吗?”
打开这条路,可就不是跳跳大神,发发符水,骗钱财,谋美色,轻轻松松种田,舒舒服服争霸那么简单的事情了。
历史的轨迹可能会完全不同。
恍惚间,康朱皮看到了成千上万双眼睛。
黔首的眼睛,饥民的眼睛,孤儿的眼睛,麻风病人的眼睛,杜老兵的眼睛,程壮汉的眼睛,雁门求取符水的百姓的眼睛,武乡城头炮灰的眼睛,上党军功首级们的眼睛,一直到上谷那些饿殍们的眼睛......
他们站在康朱皮面前,无论胡汉,无论老弱,只是静静看着,一言不发。他们的人数还在增加,每过一分一秒,他们的人数都在变多。
康朱皮踏出一步,走进他们之中,望着他们。
该做点什么了。
“我们凡人都是元光的流溢,道气所成,故我们虽不完美,但我们是平等的,我们都有机会,通过践行元光之道而成为圣贤,造福世间,流芳百代,永垂不朽。”
康朱皮说话了,语速很慢,但很坚定,就像在说一条确凿无误的真理:
“可是,有人不仅认识不到元光,还堕落到愚昧无知地去践踏元光之道,他们骑在其他人身上,标榜贵种,自认神明,自认为人生而有贵贱高低,故为所欲为是理所应当,他们自认为不会有报应!他们自认为这世道便是这样!他们自认为这样的世间要持续亿万春秋,而不会有改变!而千千万万的凡人被他们的兵刃屠杀,被他们的权势压垮,被他们的金钱腐蚀,匍匐到灰尘与泥土之中,甘愿为奴为婢,忘记了双方都是一样的人。这不是应有的世道,这绝不是该有的世道!”
康朱皮渐渐捏紧了拳头,咬紧了牙关,声音从齿缝中一点点迸射而出:
“现在我只想让这个世道,变回它该有的样子。”
——
“壮士不死即已,死即举大名耳,王侯将相宁有种乎!”——陈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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