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湿润的鲜血来自泥土。
灵魂随火化作风
灵魂随风化作火
渡过冥府的河啊……
在一片哭喊声中,面色平静严肃的康朱皮登上了土丘,停在了堂兄的尸首前。
康朱皮面色平静凝视着康乃希冰冷僵硬的遗体,他喉咙上的创口十分骇人,表情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震惊与惶恐。
“逝去勇士的渠帅到来了,请康帅动刀!将您的堂兄康乃希与神羊的血肉一起混合,至于通天的神釜中,愿他的灵魂得渡过天河,前往永恒的牧场,愿他的血肉被勇士食用后,永不流逝的力量会代代延续在我等的血脉中!”
彭乞翼加行了一礼,将解羊刀捧向康朱皮。
食人,食人如羊。
灵魂升天,力量入腹。
据说也是遥远西方草原上某些塞种游牧民的葬俗。
康朱皮环顾四周,哭泣的羯人悲哀着,但有人已经投来了羡慕的目光,似乎这便是最重要的葬礼仪式了,能参与其中居然是一种光荣。
“不用你的刀,我有刀。还有,我说不许吃他。”康朱皮一字一句,拔出了乔伏利度身下抄到的那柄三尺钢刀。
云纹波涌的刀身雪亮,上面的十五字铭文清晰可见:
“百炼清刚三尺刀,上应星宿,下辟不祥”
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彭乞翼加露出震撼地无以复加的表情,声音都变了:
“康......康帅,这是胡天神和祖先传下的规矩啊!血脉断绝的人必须吃掉,这样力量才不会流散,不吃的话,胡天和祖先会发怒的!”
深深吸入一口气,在心中做出重要决定的康朱皮,横过刀来,用尽平生的力量喊道:
“天命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命不可食!”
场面突然沉寂下来,哭声与唢呐声同时停止,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土丘之上。
几个巫师像看见怪物一样看着康朱皮,彭乞翼加倒退一步,指着康朱皮的手不停的颤抖:
“康帅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“我知道,我也知道你们的反应,但我还是要说,第一!”
康朱皮的右手指向天空:
“人不是猪牛羊鸡,不是生来吃的,吃人会得病,会疯,会病死。”
“你在说尸毒吗?你姐姐米薇已经牵来了神犬,有四眼四耳神犬在,能驱走附在尸上的病鬼和邪毒的,这个康帅不用担心。”
“不是你说的那种,狗驱不走的,第二!”朊病毒这个概念毕竟太超越时代,就算讲解毒素和寄生虫问题也非常头疼,康朱皮只能继续抓住话题:
“大家扪心自问,畜牲才会吃畜牲,你见过晋人吃晋人么,匈奴人吃匈奴人么,泸水胡、粟特、白马羌、北地胡、赤沙、乌桓、铁弗、鲜卑乃至我们能在洛阳市集看到的每一种人,他们吃人么?如果他们不吃,我们为什么要吃?”
“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人,如果是我们高他们一等,懂得吃人的习惯,为什么大家还在这山沟沟里,为了几枚铜钱,几尺麻布而打的头破血流?”
“吃了人就能保持力量么?如果只有吃人才能保持力量,那怎么羯人是这个穷样子,你们的力量到哪里去了?”
喝叫之后,康朱皮看着巫师们,有几个巫师沉默不语,但最老的,也几乎是全武乡最“德高望重”的巫师秀支羯利站了起来,摇晃着手中的手鼓:
“呜呼!祭礼便是天界的船,萨满和巫师就是船桨,船的两岸是献给胡天神的祭品与焚烧骸骨的烈火。呜呼!此舟之船夫乃是灌乳与豪麻之萨满,勇士的灵魂,欢乐的灵魂,将由我们渡过河去,抵达永恒的牧场。错误的祭礼是无底船,无德的巫师是断坏桨,没有祭品和烈火,勇士的灵魂就抵达不了彼岸牧场。康帅,这是胡天和祖先传下的规矩,是神的意旨,你怎么能有意见呢?你是想让你堂兄的灵魂不能通往永恒的牧场么?”
听到老巫师秀支羯利的说法,其他的巫师,彭乞翼加等虔诚的小帅,还有昨天带头逃跑的冯寇觅都大声附和起来,他们的亲族和扈从也呼喝起来,甚至还要康朱皮当众向诸神“谢罪”。
匐勒和他姐夫张匐勒不愿出声,还示意让自己的手下不许讲话,惹得他们的父亲/岳父周曷朱是极其不满,干脆破口大骂,说两个小辈不敬神,不怕胡天神降罪么?
支禄则带领亲族,和冯寇觅对骂起来,嘲讽对方昨天带头逃跑,今天也好意思来支持“吃人以保持力量不流失”的恶劣习俗——要是真的吃人才能避免力量损耗,应该吃了你冯寇觅才对!
土丘处一片混乱,康朱皮没有制止,也没有妥协,而是继续高声叫嚷:
“祖宗的规矩?我们羯人的祖宗,往上追溯四代,名字叫什么,你们能喊出来吗?如果连祖宗的姓名都记不下来,凭什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真的,就是对的?”
“你,口出狂言,简直是疯了,我看你六个月来被妖鬼附了体,摄了灵,才会突然识字,突然会说故事,然后带大家去帮助晋人,才死了这许多的勇士!”秀支羯利蹦跳起来,身上的铃铛、铜饰响成一片。
“你在放什么羊屁!我弟弟明明是被密特拉神庇佑了,你怎么敢说他是妖鬼!”米薇听闻,气的冲过来,站在康朱皮身边与秀支羯利对骂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妖鬼附体……”康朱皮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,捂着肚子放声大笑着,喊道:
“如果你说我是妖鬼附了体,我还说你秀支羯利从头到尾都是假传神谕,你做的占卜、祭礼都是假的,那些东西根本不是胡天神的命令,是你这个妖巫自造的。”
“咳咳咳,你这个妖鬼,害了羯人的妖鬼!”秀支羯利咳嗽着,他迫切地想冲上来殴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羯胡小帅,却又慑于对方手中的利刃,不敢轻举妄动。
“辱骂没有意义,”康朱皮举刀指向秀支羯利“祭礼的存废,天神意旨的真假,到底我们谁说的对,就由我们两个一对一神裁斗法来决定吧!”
“什么?”
“康帅要和老巫师斗法,他真的不是豪麻汁喝多了么?”
秀支羯利脸上松弛的皮肤都在抽动,他也没想到今天的局面会突然搞成这样,完全是措手不及,嘴唇嗡动半天,也没吐出一个字来。
只有康朱皮的声音变得平淡,缓和,仿佛只是又在讲述一个历史故事的开头部分:
“斗法吧,用秀支羯利巫师最擅长的,神符,刃腹与沸审。”
——
“羯主常带刀剑各一口,刀曰百炼清刚......凡战必左右双持,披重铠,跨甲马,驰骋而斗”——《晋末春秋·康朱皮载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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